ldquo天才症rdquo教授的

2020-12-22 来源:本站原创 浏览次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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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头鲸,好像生来就该独行

深海辽阔,静谧无声

这是一群关于“自闭症”患者的故事

亦是“天才症”教授郁清岭的高甜恋爱攻略

你的世界天色渐晚

我来做你的路上微光

文章撰写

风浅图片

六月非商用勿转

第五章深海孤独

Chapter14

曙光计划

发布会过后,曦光计划正式开始,每周的周一、周三,于医生与曦光小学的负责老师就会带着五人组到SGC的专用教室里进行适应性的实验。

SGC特地为曦光计划的五人实验组开辟的一间专属的教室,就在与郁清岭同层的B座11楼电梯口。鹿晓日常的工作是帮郁清岭观测每一个孩子在适应新环境的过程中的行为与变化,性质上更像是幼儿园老师,只是……比普通幼儿园老师要受挫一点点。

“大家好,我叫鹿晓。”

第一天,鹿晓轻声地向孩子们介绍自己,谁也没有抬起头。鹿晓对着资料册比对每一个孩子:

最小的是5岁的女孩子,叫小星,正趴在沙发上,翻看着一本彩图册子;

其次是12岁的男孩唐宋,他正举着油性笔,对着房间里雪白的墙壁蠢蠢欲动;

第三个是14岁的少年,叫黑白,手里拿着平板电脑,沉迷于游戏;

第四个是16岁的天倾,漂亮的女孩子,她看起来是最乖巧的一个,穿着日系的cos服装,安静地坐在房间一角,如同一个漂亮的洋娃娃;

第五个……第五个最不友好,是那个叫小河的亚斯伯格,他坐在窗台上,如同一头巡视着自己领地的狮子,从鹿晓进入房间的第一秒开始,锐利的目光就直直盯着鹿晓,仿佛是狮子看见了猎物。

这局面……可比幼儿园要复杂多了……

唯一的好处是没有吵闹。每一个孩子都有自己感兴趣的事情,既没有语言肢体上的交流,又没有目光交流,彼此如同空气,和平共处,互不干扰。

于医生道:“他们并没有恶意,只是很难跟外界建立联系。”

“我知道。”鹿晓低声道,“我会跟他们好好相处的。”

于医生从包里掏出了一个喷雾,在实验房间的玩具和窗帘上喷了几下。

鹿晓好奇问:“这是什么?”

于医生笑道:“微剂量的(Oxytocin),是清岭这一次的实验制剂,能让人放松神经,产生类似‘自信’和克服‘羞涩’的作用。”

这就是郁清岭说的人体激素辅助疗法吧?

鹿晓好奇地看着于医生在房间里各处喷洒,实在是好奇,它真的会起作用吗?

“交给你了。”于医生喷洒完药剂就离开了房间。

这个房间里就只剩下了鹿晓和五个拿她当空气的自闭症患者。鹿晓左看右看,决定从看起来最容易的小星开始,于是轻手轻脚地走到沙发边,坐到了她身旁的地面上。

“在看什么?”鹿晓小声问。

小星没有抬头,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鹿晓早有心理准备,自力更生地扫了一眼她的绘图本——那是一本海洋生物百科全书,书页上画着各式各样的鱼类,小星的手指笨拙地摸索着那些鱼,仿佛能从书页上摸到那些生物凹凸不平的纹理。

“这是什么鱼?”鹿晓想了想,小心地拿指尖触碰她视线范围内的生物。在被接纳之前,她和郁清岭也有过一段回答问句强迫症时光,不知道对普通自闭症患者有没有用。

小星抬起眼睛,顺着鹿晓的指尖移动了视线。

“小丑鱼。”小星糯糯回答。

成功了!

鹿晓兴奋得呼吸凌乱,不敢表现出太多激动,怕吓到眼前的小兔子。

“那这个是什么呢?”鹿晓悄悄去掉了“鱼”这个名词。

“珊瑚鱼。”小星回答。

“小星最喜欢哪个?”鹿晓再一次变化问题。

“海豚。”小星想了想,缓缓回答。

不愧是一班的孩子,他们的干预治疗做得非常好,如果能引起他们的兴趣,日常对话几乎没有问题。鹿晓在自己的监察手册上记录下小星的初次接触概况:①能够熟练回答绘本内容。②在去掉名词前提下,能够补充完整内容。③能够回答相对虚指的问题。

她刚刚记录完毕,手机忽然响起了一声“叮咚”。

是她的“我家有个动物园”的提醒,之前收养的水族馆动物需要喂养了。鹿晓随手点开页面,给几个新生的动物喂养第一次食物:分别是两只小海龟,一只螃蟹,还有两条花里胡哨的鱼。

在游戏中随意点击几下,小动物的头顶冒出“full”。

鹿晓重新抬起头,发现小星抬起了头,注意力显然被她的游戏吸引了。

“这是什么?”鹿晓试探性地问。

“印度尼西亚燕鱼。”她指着其中一条小鱼道,目光移动到另一条鱼,小小的眉头皱起来,似乎不能确定,又不想放弃,于是她伸出手,轻轻碰手机。

她有兴趣?

这是好现象。鹿晓把手机递给小星,趁着她抬起头,她指着自己说:“鹿晓。”

自闭症孩子对“你我他”人称代词的认知有些障碍,与其让她知道眼前的“我”是鹿晓,不如直接让她接受“这个人是鹿晓”。

“小……鹿。”小星歪头。

“小星。”鹿晓笑着指小星,几秒后重新指向自己,“鹿晓。”

“小鹿!”小星叫得更利落了,“小鹿!”

“好吧,小鹿就小鹿。”鹿晓笑起来,摸了摸小星的头。

只要能进入他们的认知范围,不论是鹿晓还是小鹿,都没有关系。

小星的眼眸漆黑纯净,让她想起郁清岭的眼睛。郁清岭一遍遍叫“鹿晓”的时候,到底是在想什么呢?

有了小星这个顺利的开端,鹿晓对接下来的相处有了信心。

她在房间里扫了一眼,惊恐地发现唐宋拿着油性笔对墙壁下手了,他趴在门边的墙壁上,画出了一道又黑又粗的线,正在不断地把那一块黑涂抹加深。

“唐宋!”鹿晓匆忙叫他的名字。

唐宋对自己的名字有反应,他停下来,朝声音的方向转头。

鹿晓笑着接近他:“这个房间里有很多素描本,我们不要在墙上画好不好?”

“要画!”唐宋道。

能沟通?鹿晓在记录本上记录几笔,干脆把素描本撕了,找了胶带,一页一页贴在墙上:“那我们这样好不好?”

在隔壁的房间,监控是一直运作的。

郁清岭,于医生,黎千树,三个人一起盯着监控镜头,每个人的脸色各异。

“真是个很聪明的孩子。”于医生微笑道,“她没有学过心理学,也不是特殊教育专业毕业,却本能地根据观感调节应对方式,确实非常适合做这次研究的实施者。”

郁清岭不作声,他专注时整个世界都与他没有关系。

他只是看着鹿晓。

跟小朋友相处时的鹿晓和往日有些不同,少了一点战战兢兢,跪在地上跟小朋友沟通的时候眼里有温柔的光,带给人非常舒适的感觉。这种感觉,要比跟他相处的时候还要强烈,是因为对象是没有压迫力的孩子?

郁清岭微微皱起了眉头,有点……不高兴。

不过对实验是好事。所以,只能不高兴。

“很温柔。”黎千树盯了半晌道,“不是字面上的温柔,她这个人看起来似乎完全没有攻击性。”

“对。”于医生低声道,“科研界一直有一种非主流的说法,自闭症的孩子对世界其实并非没感觉,而是感觉太大,就像人类的耳朵没有办法捕捉到超声波,世界就像一种巨大的声音,超过了自闭症患者的接受范围,使他们没有办法感知和回应。”

“鹿晓有一种很温和的气场。”黎千树笑了,“也许我们的世界,管这个叫内敛和没存在感的小玻璃心。”

“这就要问清岭了,当年鹿晓打动你的是什么?”

于医生含笑问郁清岭。

这才是他的主要目的,在和乐融融的氛围里,降低郁清岭的焦虑,把关键性问题问出口。

郁清岭没有听见,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鹿晓的身上。他的目光追随着鹿晓,就像向阳的植物在清晨注视着阳光,眼里噙着安静温润的光。

于医生与黎千树交换了一个眼神,退出监控室。

黎千树道:“最近他改变了很多,几次受到刺激几乎没有受影响。”

于医生道:“相较于普通自闭症患者,亚斯伯格是很幸运的。以前医疗诊断不发达的年代,亚斯伯格患者只是被定义为性格内敛,某种程度上说,清岭其实是个正常人。”

“有时候我挺羡慕他。”黎千树望向监控室,笑了,“能找到心之所往,是很多人终其一生都未必能有的体验。”

“清岭他……”

于医生还没说话,忽然监控室的门开了。

“清岭?”

郁清岭完全没有听见他们的声音,他向前冲去!

鹿晓完全没有想过自闭症的孩子们之间也会发生争吵,甚至发生激烈冲突。

当时她正专心地看着唐宋画画。唐宋只用一支简单的油性笔,每一笔都坚定不移地在纸上绘画,不一会儿,形神俱备的小星却出现在画纸上。

“好厉害!”鹿晓真心赞叹。虽然早就听说自闭症孩子会在某方面有特殊的才艺,可是真的见到那种完全不打腹稿提笔就画,每一笔都精准无比的绘画技巧,她还是看呆了。

唐宋几乎不用抬头看,就把整个房间里的所有事物都展现在了画纸上。沙发上晃腿的小星,跪在小星身边微笑的鹿晓,办公桌旁玩平板电脑的黑白,还有……坐在墙角一动不动的一个陌生男孩。

“唐宋,这是谁?”鹿晓好奇问。在同一个位置坐着的应该是漂亮的天倾啊,怎么是一个陌生的男孩子?

“天倾。”唐宋缓慢道。

“啊?”鹿晓瞠目结舌。

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只见一个身影冲到了墙壁前,忽一伸手,把画纸撕扯了下来!

“啊——”唐宋尖叫起来,扔下笔,用身体去保卫那些画。

鹿晓第一时间抱住了天倾的身体,却没有能阻拦天倾,她被天倾拖拽着摔倒在地上,然后眼睁睁看着天倾和唐宋迅速殴打滚成了一团。

“天倾!停下!”鹿晓连忙去拉架,却发现自己根本撼动不了天倾的手臂。天倾的力气太大了,非常大,大得简直不像是女孩子。她被她一个胳膊肘击中,整个眼眶痛得直冒金星。

“小河!小河——帮帮我——”鹿晓没有办法,只能叫最年长的孩子。小河是亚斯伯格,他跟郁清岭一样具有正常的生活能力,这种情况下他应该知道怎么做吧?

然而,小河只是坐在窗台上,冷眼看着房间里的一切。

“小河!帮帮唐宋!”鹿晓在慌乱中换了一个称谓。

果然,小河在听见帮的是唐宋而不是鹿晓的时候,迅速从窗台上跳了下来,抡起拳头,一拳砸在了天倾的脸上!

天倾本来就穿着复杂的裙子行动不便,被打中后整个身体都踉跄着,狼狈地撞在了桌角上。

“天倾!”鹿晓连忙去扶,却只摸到了天倾柔软的头发——掉下来了……

假发?

短发的天倾红着眼睛,抬起头凶狠地盯着墙上的画。

“不是我!”天倾朝着画吼,声音沙哑。

那是……少年变声期的声音?

鹿晓终于明白过来,惊讶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防止自己惊讶的声音冒犯到天倾。

天倾……竟然是个男孩子。

画上的天倾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纤细苍白,明眸皓齿。

鹿晓看着短发的天倾,唐宋把每一个人的特征表现得很好,唯独天倾不是很像,她原本以为是唐宋画错了,现在看起来他画的应该是卸妆后的天倾。

“不是我!不是我!”天倾被小河压在身下,剧烈地挣扎着。

小河眯眼看着他的举动,再看看唐宋,冷道:“撕掉,否则揍你。”

唐宋本来眼神执拗,撞上小河凶狠的眼神,他眼圈一红,委委屈屈地去撕墙壁上的纸。

“不要动,否则我烧了你所有衣服。”小河威胁天倾。

天倾也不动了,委委屈屈地抽泣。

小河松开对天倾的束缚,缓步到鹿晓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鹿晓:“收起你的好奇心,你要是敢做什么,我就把你从楼上扔下去,说到做到。”

鹿晓觉得这个世界好玄幻。

她竟然被一个自闭症患者威胁了?

她没有机会回应小河,因为下一秒,房间的门被打开,郁清岭阴沉着脸进入了房间,忽然一把把她横抱了起来。

Chapter15

害羞

鹿晓就在这莫名其妙的变故中,被郁清岭抱着走出了房间。

“郁……郁教授……”鹿晓整个人被荒谬的感觉笼罩着,她在郁清岭的怀里浑身僵硬,抬起头就可以看到郁清岭瘦削的下巴,浓密的眼睫,还有紧绷成一条线的唇——他在生气?

鹿晓怀疑自己的判断。她入职到现在还没有看到过郁清岭明显的情绪波动,他就像一个机器人,除了偶尔被欺负的时候露出小鹿斑比的眼神之外,还从来没表现出如此明显的喜怒哀乐过。可是……

“郁教授,您放我下来,我……”

“你受伤了。”郁清岭道。

“可我的脚没受伤啊。”

“眼角破损很可能会导致视网膜发炎,不要以为只是轻伤!”郁清岭的声音严厉起来,语调冰凉。

鹿晓不敢动了,她看见郁清岭的鬓角又出汗了,不过应该是热的,因为她能感觉到他炙热的呼吸就扫在她的额头上。早知道昨天晚上就少吃点了……

鹿晓就在挣扎之中,被郁清岭抱进了电梯,抵达十楼。十楼不是郁清岭的办公范围,其余穿着白色工作服戴着口罩的工作人员来来往往,每一个人看见郁清岭抱着鹿晓路过,眼睛都直了——

虽然看不到他们的下半张脸,但是可以想象他们的表情一定是极其惊讶的。

鹿晓羞耻得把头埋进了郁清岭的胸口。

因为眼眶肿了所以不得不公主抱……这解释谁会当真?啊啊啊!

一路的目光凌迟,郁清岭抱着鹿晓终于来到了十楼最深处的房间。他推开房门,轻轻地把怀里的鹿晓放到了床上,转身去拉上窗帘。

鹿晓扫视周围,发现这里看起来是一个医疗间。医院的病房,墙角的透明柜子里陈列着各式各样的瓶瓶罐罐药剂,房间还连着一个内间,透明的玻璃墙后面赫然是一个……核磁共振仪?

“郁教授?”鹿晓心慌地看着郁清岭的动作。

因为这房间的陈设简直有点像解剖室。

郁清岭没有搭理鹿晓,他专心地在柜子里翻找,最后拿着一个小小的盘子来到床边,冷着脸坐下了。

在生气?

鹿晓不敢动,眼睁睁看着郁清岭掏出了一瓶液体,用海绵蘸取瓶子里的液体,再用夹子夹到她受伤的眼眶附近涂抹。冰凉的感觉传来,紧接着是刺痛,鹿晓痛得蜷缩起了身体,眼泪一瞬间决堤。

郁清岭的手不动,呼吸微微急促。

但动作轻柔了不少。

鹿晓想坐起来:“郁教授,天倾和唐宋他们……”

“楼上的情况于医生会去看护好,你不要动。”

“对不起,是我观察不仔细,才让他们打了起来。”

郁清岭摇头,认真道:“是因为我整理的名单没有写明性别,不是你的错,你应该担心的是自己的伤会不会发炎。”

文档是郁清岭那天在家里编写的,上面的确写了所有人的详细信息,包括他们的特长和性格趋向,却唯独没有写性别。她本来以为是因为性别显而易见,现在看来,其实是对天倾的尊重。

郁清岭他,其实很温柔。

鹿晓放松了身体,静静看着郁清岭专心致志的眼神,无奈眼泪太多,不断往下流淌。

郁清岭的手微微僵硬。

鹿晓小声解释:“这个是生理性的眼泪,药水熏出来的,不是你把我弄疼了,没关系的……”她不确定郁清岭是不是会知道两者的区别,不过鉴于他在情感理解方面比较笨拙,她还是郑重补充。

郁清岭眼睑微垂,忽然俯下身贴近鹿晓,仔细地为她的眼角贴上胶带。

一瞬间,清新的味道扑面而来。

鹿晓怀疑自己听见了郁清岭的心跳声,混杂在他轻微的呼吸声中,让她的心跳漏了几拍。

几分钟后,黎千树与于医生各自押着唐宋和天倾到医务室,那时候鹿晓已经上药完毕,眼睛因为哭过红肿不堪,场面有点小尴尬。

黎千树一瞬间呆滞:“伤这么重?”怪不得刚才郁清岭冲出去了……

鹿晓连忙摇头:“不是不是,是因为太阳穴附近有点破了,只是包得比较夸张。”其实眼睛根本就没有大碍,不过郁清岭似乎有点紧张过头了,干脆把她包成了独眼龙。

天倾与唐宋就在医务室,两个人大概后来又打过,各自挂彩,鼻青脸肿。

“快给他们上药吧!”鹿晓想爬下病床,却被郁清岭按住,不由得急了,“郁教授,我真的没事,您快给天倾和唐宋上药吧。”

郁清岭勉为其难地松手,目光依旧凉飕飕的。

鹿晓在他的目光下感觉脸又发烫起来。她趁着唐宋上床的时候,钻出了医务室,关上房门才舒了一口气。

门口,小河倚墙而立,低着头,整张脸被埋在了刘海下。

“小河。”鹿晓轻轻打招呼。

小河抬起头,锐利的目光扫到鹿晓身上,最后停留在她眼睛的纱布上。他从鼻腔里挤出一声冷哼:“愚蠢。”

鹿晓按捺下脾气,轻缓道:“我走后,是不是他们又打起来了?你身上有没有伤?”

小河今年十七,天倾十六,唐宋十二,其实真打起来的话,小河一对二不一定能占到便宜,刚才他之所以能得逞,更多的是因为天倾毫无防备……

他的嘴角果然有一点点红肿,手指关节也破了一点皮。

大概是注意到了她的目光,下一秒小河就把自己的手指关节藏了起来,僵硬地别开视线:“哼。”

他真的是亚斯伯格吗?自闭症下面,是不是还有一个分支叫熊孩子科?

不论如何,小河还是颠覆了她对亚斯伯格症候群的刻板印象。她一直以为,郁清岭的语言经常会断断续续,表达能力受限是因为病症,可是小河身上好像没有这个问题,他威胁起人来一套一套的,别提有多流畅了。

“小河。”鹿晓想起了还没有完成的测评,于是不着痕迹地下套提问,“你知道你为什么会来这里吗?”

“看着他们。”小河冷声道。

“除了看着他们呢?”鹿晓笑了,果然亚斯伯格要比普通自闭症开放许多。

“看着你们。”小河道,“你不用拐弯抹角来问我问题,我不管你们到底想要做什么研究,我警告你们,别把他们当作小白鼠,去做你们自以为正常的事情。”

他的语言表达能力,简直甩郁清岭一条街。

鹿晓在他身上感觉不到任何的病态或者怪异,可是他的身体检查报告确实显示他是亚斯伯格症患者……鹿晓想起了郁清岭,如果说他能做到这样,那么郁清岭应该也可以?

“小河,我不拐弯抹角。”鹿晓轻道,“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你的语言能力是流畅的?”

小河眯起眼睛,似乎是想从鹿晓的脸上判断出她有几分真心。

随即他的脸上闪过受挫的表情,恼怒,且不自然。

他闭上眼睛,冷道:“亚斯伯格症候群根本就没有语言障碍,这本来就是事实。”

“啊?没有任何语言障碍?”

“当然没有。”

那郁清岭那跟孩子一样笨拙的构句法到底是怎么回事?

跟亚斯伯格完全没关系?

唐宋和天倾上药完毕,郁清岭和于医生带着他们回实验房间,留下黎千树整理一室的凌乱。

鹿晓没有跟上郁清岭的步伐,趁着他离开,偷偷摸进了医务室。

“黎师兄。”鹿晓磨蹭开口。

“嗯?怎么了?”黎千树刚刚把包扎完毕的废料收纳进袋子里,听见鹿晓的声音,他回过头,眉眼温和。

鹿晓不知道从哪里开口,站在原地抓耳挠腮。

“你是想问老郁的事情吧?”

“亚斯伯格,语言能力会有缺陷吗?”鹿晓问了问。

黎千树的脸上闪过疑惑,道:“我是学心理专业的,在我的专业范围内,亚斯伯格的语言体系是正常的。甚至因为他们不受其他环境因素影响,很大程度上亚斯伯格患者的语言表达能力还比普通人厉害。”

“啊?”鹿晓呆滞。那郁清岭怎么回事?

“怎么了?”黎千树笑了,“如果是关于老郁的,我跟他初中时就是同学,你有什么疑问都可以和我交流。”他眨了眨眼,“恋爱问题也可以。”

鹿晓深深觉得,初次见面那个送了她一朵栀子花的黎千树应该只是记忆美化的幻觉。她想了想,还是老实交代:“郁教授好像语言能力有些弱,讲话的时候,经常是断续的句子组合。”

如果说这不是亚斯伯格症状的话,是不是意味着可以得到改善呢?

他日常说话也能像演讲的时候那样,思路清晰,语言流畅,表达完善?

黎千树听完鹿晓没头没脑的一顿陈述,良久,才缓缓道:“可是,老郁他根本没有语言障碍。”

“啊?”

“他虽然沉默寡言,但是如果需要表达的时候,是完全没有语言障碍的。”黎千树翻白眼,“你没见过他跟我吵架吧?绝大多数的时候,我会被他碾压。”

“啊?”

“他跟你讲话不是很利索?”

“对。”鹿晓回忆郁清岭的种种表现,“回答有点慢,有时候还断断续续的。”

鹿晓越说声音越小。

怎么,难道这个语言障碍还是针对她本人的?

她给郁清岭造成压力了吗?

黎千树眯眼看着鹿晓,思索了片刻,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他这一笑就一发不可收拾,抱着肚子笑了一会儿还按捺不住,最后滚到了病床上。

黎千树笑够了,勉强支撑起身体:“以我的专业,我想到唯一的可能性是,他作为一个清心寡欲了29年的高岭一枝花,不是很适应荷尔蒙的影响,但是又过分严于律己,坚决不做傻乎乎的结巴,所以在你面前选择慎重开口。”

“什么意思?”鹿晓一头雾水。

“他纯粹是因为害羞了。”

不……可……能……吧?

鹿晓感觉自己一路踩着浮云回到了实验房间。仔细想来,刚才受伤之后发生在医务室的对话,郁清岭好像确实是流畅的,不仅流畅,还默默吓唬她伤口会恶化,逻辑和语言简直都是满分。

难道真的像黎千树所说,他纯粹是因为害羞了……因为害羞了……害羞了?

——可他到底为什么要害羞啊?

实验房间里,郁清岭捡起了她的记录本子,对剩下的孩子进行简单问询,并且罕见地正在用笔记录问询到的信息。阳光照射在他的脸上,把半边头发染成了金黄色,白色的长风衣拖到了地上,温柔得一塌糊涂。

鹿晓被感染了害羞,脸上有点发烫,于是她没有到他身边,兜兜转转一圈,最后走到了天倾身前。

天倾依旧回到了他的角落,低着头不发一语。他的裙子已经凌乱不堪,袖子也被扯下了一截,漂亮的蕾丝被撕扯成了几个拧巴的布条,狼狈地缠绕在原处。

“我帮你修好它,好不好?”鹿晓小声问天倾。

天倾缓缓抬头,露出通红的眼睛。

鹿晓从来没有见过那样一双眼睛,漆黑得仿佛是宇宙星空,孤独得像是最深的海洋。

曦光计划第一天,以鹿晓精疲力尽而告终。

鹿晓趁着午后,去附近的商场为天倾买了两套衣裳,天倾今年十四岁,爱化妆,喜欢穿COSPLAY的小裙子,在挑选衣裳的时候比较微妙,于是她干脆选了一件女士的休闲裙装和一件男士的粉色卫衣,这两件虽然款式分男女,不过风格都是偏中性的。

午餐时间过后,鹿晓把两件衣裳捧到天倾面前时,这个白净瘦小的男生终于抬起了眼睛。

“喜欢哪一件都可以哦。”鹿晓在他身边轻声道,“然后把你身上的衣裳脱下来,我去修补好不好?”

鹿晓把衣裳在他面前摊平,方便让他看到衣服完整的模样。

天倾的目光落在衣服上,干裂的嘴唇张了张,发出一点喘息,漆黑如深海的眼里依旧没有任何光泽。片刻之后,他的指尖微微动了动,轻触左边那件女士休闲裙装。然后,他的眼眸更加晦涩了,似乎惶恐于自己的选择,整个身体蜷缩了起来。

鹿晓把男士的卫衣收了起来,把女士裙子塞到他的怀里,低声道:“我也喜欢这件,你的眼光很棒。”

天倾好似没有听见。

鹿晓柔声道:“我带你去隔壁换衣服好不好?这里人多。”

天倾终于迟缓地抬起了头,扶着墙一点点站起来。

天倾的行为一直很笨拙,鹿晓很难想象刚才他是怎么忽然一下子和唐宋扭打成一团的。她带着天倾到了郁清岭房间的洗浴间里,然后轻轻阖上门,自己摸去了郁清岭的床头,做贼似的掀开曲奇饼干盒看了一眼。

呃,又少了几块。

每天都在吃啊……

天倾从洗浴间出来时,撞见的就是坐在沙发上的鹿晓露出老姨母笑的画面。他已经穿上了连衣裙,身体僵直,脸上带着一丝惊惶的表情,看见鹿晓的表情更不敢靠近了。

鹿晓看见天倾的模样眼前一亮,真心赞叹:“好漂亮!”

在今天之前,她还没有见过男孩子穿女装,原本以为会很奇怪,其实却不是。天倾还是个少年,皮肤白皙,骨架纤细,脸上还依稀残留着化妆的痕迹,穿上了连衣裙像一个刚刚长成的年轻女孩,不仅不怪异,反而有一种异样的清新天成。

天倾垂下眼睑,盯着手里捧着的破衣裳没有开口。

鹿晓接过了他的衣裳,笑道:“我会给你修好的,下次来的时候就还给你,好不好?”

天倾咬着嘴唇,始终没有开口。

Chapter16

太难

要进入自闭症孩子的世界范围,其实远比想象中要困难。

鹿晓再一次见到孩子们已经是四天后,周五的早晨。她在实验房间里早早等候,新进来的孩子却没有一个搭理她的。她朝着小星挥手,小星的视线却远远地跳过了她,径直又趴到了沙发上,看她的绘图本。其他的孩子也照旧,黑白玩平板电脑,唐宋画画,天倾蹲在角落里,小河冷漠地坐在窗台上,看着一脸茫然的鹿晓冷笑。

“他们……”鹿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能问于医生。

“他们不记得你。”于医生叹息道,“你必须强化几十遍、上百遍,你才能进入他们的世界里,然而他们忘记你花不了多久,所以要对他们多一些耐心。”

鹿晓感到失落。

其实这也无关耐心,人与人之间相处,不论是爱也好,恨也好,如果连基本的痕迹都很难保持,那样的沮丧恐怕越是亲近的人越难以承受吧?

“小星,要玩游戏吗?”鹿晓打起精神,把手机递给小星。她记得周一的时候小星玩她的“我家有个动物园”玩得很嗨,记忆没有了,爱好应该没什么变化吧?

果然,小星的眼睛亮了,胆怯地接过手机,然后流利地操作了起来。

她记得操作?

鹿晓仔细观察小星,发现她果然全程操作没有障碍,顿时心里涌过一丝异样的感觉。自闭症患者的认知障碍并不是源于记忆障碍,是不是只要输入的方法得当,就能培养起他们的连续记忆甚至获得情感回馈呢?

等到周一再一次来临,她尝试着为小星新开了一个存档,小星比较喜欢鱼类,于是她干脆把动物园设置成了海洋馆,让小星去抚养那些海洋生物。

一周复一周,小星永远只记得她的小丑鱼海洋馆,不记得鹿晓。

就这样,无望地等待。

鹿晓的邮箱里接到了一封SGC新员工的群发邮件。邮件内容为:协科与SGC合作的曦光项目需要一个驻协科运营,凡SGC入职不满两年的助理均可报名参加,一周内发送自己的履历到协科HR邮箱,具体人员将由协科方择出。

那一天,鹿晓呆望着电脑屏幕,久久不能回神。

也许是因为期盼太久的事情终于降临,反倒……让人有些猝不及防了。

午后,鹿晓陪医院取血检报告。每一个参与实验的孩子每周都要对身体内的激素分泌进行记录,每隔两个月则进行一次脑部CT检查,用以判别实验的操作是否对孩子的身体产生影响。为了确保实验的科学性,医院作为第三方,为孩子提供详细的身体检查。

郁清岭在内间与医生谈话,鹿晓就在走廊外面发呆。

她的脑袋放空,余光中看见一个护士在频频回头,不由得好奇地回望了过去。没想到护士磨磨蹭蹭走到了她的面前,踟蹰道:“你是……小鹿吗?”

鹿晓只觉得护士的眼睛有些眼熟,不过小鹿这个称呼却把她的记忆带回了很久很久以前。她仔细搜寻着记忆,试探性道:“楚……靓姐姐?”

护士兴奋地摘了口罩:“哎呀,还真是小鹿!你这个小没良心的,刚刚是不是没有认出来?”

真的是楚靓?

鹿晓不可置信地望着护士的笑脸,感觉这个世界很玄幻。十几年前,她被刚刚拿到驾照的秦寂坑得在盘山公路上撞了电线杆,全身多处骨折,就是在这家医院里住了半年,才终于保住了小命。楚靓当年是刚刚实习的护士,被院长先生安排专门来照顾她足足半年。

这个世界真是太小了,没想到这样都能撞见。

“走走走,好久不见,我们找地方说说话。”楚靓不由分说拉着鹿晓到了餐厅。

鹿晓看着满桌的食物,试探性夹了一筷子放进口中,生无可恋。

楚靓看鹿晓吃瘪,笑得欢腾:“这么多年还没冲淡你的噩梦啊?”

“这么多年也没变口味啊……”鹿晓小声吐槽。

她实在已经吃够了医院的员工餐了,当年秦家爷爷的观点是,好补不如健康,住院期间她所有的餐点都是医生护士的统一配餐,医护人员的员工餐营养归营养,实在是难吃。

楚靓笑得前俯后仰,忽然话锋一转:“哎,我说,医院了?”

鹿晓摇头:“不是不是,我是陪着我上司来拿检查报告的。”

楚靓松一口气道:“还好还好,我可不想在这里再看见你。”楚靓笑道:“不过话说回来,世界真是很小,我上个月还看见了你的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

“是啊,医院的那个人啊。”

“不是急救车接的我吗?”

“当然不是,你想什么呢?那晚正好市区火灾,所有的急救车都派出去了,是一个年轻人抱你下山的。”楚靓回忆起当年,眼里还有浓浓余悸,“那是我执勤的第一个晚上,他抱你进来的时候你已经失去意识了,全身是血,吓得我做了好几个晚上的噩梦。”

“可是,没有人跟我说过……”

“你昏迷了半个月,醒来脑震荡,头天跟你说的事情隔天就会忘,早就忘记了吧?”

鹿晓确实不记得还有这样一个救命恩人,不过当年的记忆确实稀里糊涂,人类的思维好像具有本能的保护功能,她只记得当晚坐上了秦寂的车,再然后的记忆几乎被抽空了。不记得疼痛,不记得手术,躺在病床上的时光只留下了几个缩略的影子。

所以,竟然是把救命恩人也给缩略了吗?

“你有他的联系方式吗?”鹿晓问楚靓。

楚靓耸肩:“我哪里知道你压根不记得他?我还以为你们认识呢,所以没留联系方式。”

比起寻找“救命恩人”,鹿晓更为烦恼的是,怎么把驻协科运营的事情告诉郁清岭。

自从向协科发送简历的那一天开始,她的脑袋就开始打结,白天思绪混乱,夜晚彻夜辗转难眠,思维如同一团乱线。她知道,不论如何都应该在下周之前告诉郁清岭她的决定,可是眼下的局面应该如何开口呢?

对不起,郁教授,我一开始就是打算进协科,只是借您当垫脚石用一用?

对不起,郁教授,您要不换一个助理吧?

鹿晓闷头在被窝里,醒来时已经是满头大汗。她裹着棉被到了阳台,在凉夜里吹了几分钟冷风,闭上眼睛还是郁清岭淡灰色的眼睛。

单纯如郁清岭,知道她的这些所作所为,大概会……对她感到很失望吧?

那个人笨嘴笨舌,恐怕就算失望到极致,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Chapter17

海洋馆

鹿晓没有向郁清岭坦白,周五到来之前的早晨,她刚刚酝酿了足够的勇气,还来不及开口,忽然听见办公室的座机电话响了起来。

“喂?郁教授吗?”电话那头的声音慌乱无比。

“您好,这里是郁教授办公室,请问您是……”

“我是曦光小学的带班老师郑静,”电话那头的声音快要哭出来,“小星不见了!”

鹿晓和郁清岭匆忙赶到曦光小学,学校工作人员已经乱作一团。

年轻的带班老师郑静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今天于医生不在,我本来要带他们去医院采集血样,可是中途小星一个人跑了!我实在找不到她……所有可能去的地方我都已经找遍了……”

郁清岭问:“是否报警了?”

郑静哭道:“报……报了……警察还没有到……”她一把抓住了郁清岭的手腕,几乎歇斯底里,“怎么办郁教授?小星她平常很乖的,她根本就不会出去!小星她……”

郁清岭的脸色一变,身体几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僵硬,却没有甩开郑静的手。他吃力地扶起已经瘫痪在地上的郑静,把她引导到了一旁的座椅上,他的脸色已经发青。

鹿晓第一时间发现了郁清岭的不适应,几乎是本能地,她挡在了郁清岭的面前,握住郑静的手轻轻安抚:“你先别着急,先回忆一下小星之前有没有异样的地方。”

郁清岭终于喘出一口气来,沉默地站在鹿晓身后。

鹿晓成功地为郁清岭阻挡了外界的刺激,转身为郑静倒了一杯水:“别着急,仔细想想小星可能会去的地方,十分钟后不论警察有没有赶到,我跟郁教授都会先出发去寻找。”

“没有啊……”郑静哽咽,“小星她一直很乖……从来不会这样忽然跑掉……”

“那之前有没有不对劲的地方?任何不对劲都可以说。”

郑静抽噎着,显然情绪已经崩溃了,不论鹿晓再怎么提问,她都只能絮絮叨叨表达自己的担忧。鹿晓把她扶到了医务室,又跟着郁清岭去了第一教室。

郁清岭的脚步有些笨拙,行动比平常要迟缓。

鹿晓知道,这是他在思考的表现,郁清岭平常处理信息很单线,一旦陷入思考,肢体就会有所反应。可是现在情况紧急,于是她干脆牵起郁清岭的手,拉着他朝第一教室走。

时间还早,走廊上陆陆续续有送孩子到学校的家长路过,好奇的目光络绎不绝,扫过郁清岭与鹿晓的脸。

“鹿晓。”郁清岭忽然出声,他左顾右盼,似是刚刚回过神。

鹿晓停下脚步,低声道:“我想您在出发前应该会想先去第一教室,所以自作主张了。”

郁清岭郑重点了点头,径直走进第一教室,在其中找到了唐宋,问他:“昨天小星做了什么?”

唐宋正在画画,今天画的是水彩,鼻尖上还沾着未干的颜料。听见郁清岭的声音,他的眼里闪过疑惑,似乎是没有反应过来。

问这些沟通障碍的孩子真的可以吗?

鹿晓很怀疑,却不敢打断郁清岭的问话。

然后,她看见唐宋歪着小脑袋想了一会儿,迟缓地开口:“下午4点,小星在沙发上哭了;下午4点10分,小星去上厕所;下午5点……”唐宋一五一十地把小星的所有行为都描述了出来,精确到每一分钟。

郁清岭问:“哭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其他人在做什么?”

唐宋闭着眼睛,缓缓道:“小星趴在沙发上,玩手机,红色的发圈,蝴蝶发卡,黄色衣服,白色裙子,黑色鞋子……小鹿在跟天倾说话……小河在窗台上……”

他像是一台穿越时间的机器,精准无比地把当时的画面重现。

小星她当时哭了吗?

鹿晓拼命想去回忆当时的情形,却什么都记不起来。

郁清岭的眉头越皱越紧。

鹿晓听见手机发出叮咚一声,她划开手机,发现是小星存档的“小丑鱼”海洋馆发来的系统信息:

十七个小时……

鹿晓心中一颤,迅速瞥了一眼时间,现在时间是上午九点,十七个小时之前是……昨天的下午四点!

“郁教授!”鹿晓把自己的手机递给郁清岭,“小星哭,是因为电子宠物鱼死了。”

郁清岭一把抓过了手机,呼吸陡然急促。

“郁教授!”

鹿晓从来不知道郁清岭全速情况下可以跑得那么快,她追得气喘吁吁,终于在他启动车辆之前追上了他的脚步,拉开了副驾驶座的车门坐了进去。

下一秒车辆冲出马路。

鹿晓的心跟着悬了起来,十几年前的经历在她的心里留下了阴影,每次坐在副驾驶上,她的呼吸就有些不畅通。她死死抓紧安全带,看着眼前的景色飞驰,心慌意乱。

“用手机查附近所有有水的地方!”郁清岭在驾驶中途出声,声音冷静得仿佛开车的不是他。

“是!”鹿晓的胸口翻涌着异样的感觉,不知道是晕车还是后遗症。她哆嗦着掏出手机,打开地图查找,曦光小学是在秋山的山脚下,山上的小溪在山下汇聚成河流,总共三条大支流,小溪无数,它们都会在H城的市郊汇入江流之中。山间根本就没有办法开车,如果小星真的去了这些地方……根本就无从找起!

“郁教授……”鹿晓抬起头,才发现郁清岭竟然开车驶上了盘山公路。

盘山公路限速40,郁清岭现在的车速……是多少?

鹿晓感觉下一秒身体就要飞出去,郁清岭根本连手都没有抖一下,他正稳稳操控着方向盘,近乎是冷漠地看着前方。周围的景色不断地变化,道旁的灌木已经连接成一片蔓延的灰褐色。

鹿晓不知道他现在的时速到底有多少,她只知道自己的心脏快要跳出胸腔了!

“看左边!”郁清岭冷静的声音。

车辆在盘山公路上飞驰,鹿晓的视野飞快变化,速度虽快,却足够她看清远处综合交错的河道!

鹿晓打开车窗,疾驰的风灌进车厢里,刺痛了她的眼睛。可她从来没有像这一刻一样庆幸自己5.0的视力,极目望去,感谢冬日树木凋零,山下千万条河流小溪尽数展现在她的眼前!

“没有!”鹿晓在风中大声喊。

郁清岭一个急刹掉转车头,向山下疾驰。

“要去另一面盘山公路吗?”鹿晓在风中朝郁清岭喊。

“不去。”郁清岭沉声道,“搜索最近的水族馆、海洋公园,所有带水的游乐场所。”

对!

鹿晓飞速搜索,赫然发现H市地图范围内一共有三个水上公园,而唯一以海洋生物居多的是一个叫极地的海洋公园。

“在市心路33号有一个极地海洋公园!可是那在市中心,小星她会坐车吗——”

“会。”郁清垂眼,“只要重复次数足够多,他们能够记住。”

鹿晓眼前一亮,激动得指尖发颤。市心路是医院进市区的必经之路,如果小星的家正好住在市区,而每天出行的又是公共交通工具呢?极地海洋公园……是小星每天路过的必经之地!

一进海洋公园,鹿晓就与郁清岭分头行动,郁清岭负责门口往西,鹿晓负责门口往东,各自绕一圈之后在公园中间的深水隧道集合。一圈下来,鹿晓穿着高跟鞋的脚痛得几乎已经没有知觉,然而要寻找的身影却迟迟没有出现。

难道……预算错误吗?小星根本没有进海洋公园?

疲惫与失望倾轧着鹿晓剩余不多的精力,她感觉快要支撑不住了,此时此刻,只要一根手指头的力气,她就能当场倒下,直到担架来抬她为止。

绝望之际,她掏出手机,哆嗦着拨通郁清岭的电话。

“郁教授……”电话接通的一瞬间,鹿晓忍不住眼眶发疼,“我到深海隧道了,我……我找不到……”

“我找到她了。”

“您……您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找到小星了,就在深海隧道里。”郁清岭低沉的声音,通过电话一点点浸润到她的耳朵里,“鹿晓,你抬起头,往前看。”

鹿晓屏住了呼吸,缓缓抬起头。

她看见微弱的光芒照亮四周蓝色的玻璃壁,成群的鱼就在她的身旁游过,深邃而又漫长的海底通道光影灼灼。一个熟悉的身影牵着一个低矮的小身影,就站在她十几步开外的地方,在微光中,鱼群尽头,静静地伫立。

郁清岭?

他们越走越近,小小的身影原本正面无表情地朝前走,路过鹿晓身侧的时候,忽然停下了脚步。

“小鹿。”小星在原地驻足,抬起头看着鹿晓的眼睛。

这是小星第一次,记得她的名字。

“珊瑚鱼死了。”小星在原地驻足,长长的眼睫湿漉漉粘连着泪水,“小星想要再找一条给小鹿,可是找不到一样的……”

鹿晓呆呆看着小星,好久,才捂住了自己的口鼻。

就算这样,眼泪还是落了下来。

几个月了,她无数次向小星介绍自己,又无数次被忘记;

就像一根企图在湖面上划出痕迹的树枝一样,无望地重复无望的过程。

直到此时此刻,她才终于确信,自己终于走进了眼前这一颗孤独的小星球。

鹿晓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抱着柔软的小星,在深海隧道里哭得一塌糊涂。

其实这一场眼泪早就在心里酝酿了太久,也许是从每一次无望的重新认识渐渐积攒,又或许更早,从第一次进曦光小学时起,从看见于医生苦涩无奈的眼睛起,从天台上见到那个笨拙的郁清岭说要用有限的生命去尽可能地挽救这些失落的星星起,她就想要好好地哭一场。

小星没有像明熙一样挣扎,她安静地任由鹿晓抱着,等到她哭得没有力气了跪在地上的时候,她就伸出小手,轻轻抚摸鹿晓凌乱的头发。

“小鹿,不哭。”小星的声音也软绵绵的,身体靠在鹿晓的怀里,这是全然信任的姿势。

鹿晓已经回过了神,红肿着眼睛抬头看郁清岭:“郁……郁教授……对不起我失态了……”

她哽咽着,想要挖个坑把丢人的自己给埋进去。

郁清岭的脸上写着无措,好久,他才学着小星的模样,摸了摸鹿晓的发顶。

“鹿晓。”他轻声道,“不哭,不哭。”

一大一小,两个笨蛋……

鹿晓被他笨拙的声音逗笑了,扶着墙壁站起身:“小星,要不要逛海洋公园?”

小星兴奋地跳起来:“好!”

鹿晓伸出袖子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气,边哭边笑:“郁教授,我想带小星在这里多玩一会儿,可不可以?”她其实到现在,还感觉有点不真实,几个孩子的心就像是铜墙铁壁,这天降的幸福实在太过突然,她还想……再确定一会儿。

郁清岭自然是看不明白鹿晓这些微妙而复杂的凡人心态,他的脸上依稀留有彷徨的表情,仿佛刚才在寻找途中雷厉风行的那个人格已经消失不见似的,此时此刻,只留下一个笨拙的郁清岭,呆愣地看着又哭又笑的鹿晓。

人心……实在是有些难以捉摸。

郁清岭有些烦恼,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他知道自己的心跳有些失常,如果可以,他很想现在抽取一点自己的血液,应该能检查出激素分泌的异常,然而这里没有工具,回去的话最起码要半个小时的车程。

但是,她想留在这里啊。

郁清岭望着鹿晓的眼睛,本来清晰的思路变得异常迟钝。

“好。”他听见自己低哑的声音说。

如果鹿晓想要留在这里,就算一切都不对劲,也都没有关系的。

鹿晓牵着小星的手,买了一大串气球。

各式各样的形状,海豚的,飞鸟的,还有机器猫。

小星提着气球,在原地快活地跳跃:“飞起来!飞起来!”

鹿晓扭头看郁清岭:“我小时候也想过,如果买一万个气球,是不是能够飞到月亮上去?于是攒了七千块零花钱,结果后来被爸爸给没收了。”

郁清岭侧耳倾听,目光沉静:“到高空时,气压变化,气球会爆炸。”

他的表情很认真,仿佛是真的担心鹿晓会把这疯狂的主意付诸行动,眼神里带了严厉。鹿晓被他这副认真的表情逗乐了,揉了揉笑出的眼泪:“放心,我现在不会这样做的。我就是觉得,人类在单纯的年纪里,有一些很蠢的梦想,真的很幸福。”就像现在活蹦乱跳的小星,眼睛里只有飞上天的气球,已经快忘记了珊瑚鱼的死讯吧?

“不蠢。”郁清岭想了想,低声道。

“啊?”鹿晓一时反应不及。

郁清岭仿佛是经过了最缜密的思考,才低声道:“鹿晓,不蠢,很好很好的。”

他置身于熙熙攘攘的人群,眼眸中映衬着天空与云朵。

鹿晓看得忘记了呼吸,良久,她才低头笑起来:“此时应该需要一个拥抱。不过,我决定入乡随俗了。”

她在郁清岭诧异的目光中拉起他的手,遵循着记忆里他做的那样,被他的手指中指掰出来,剩下的合并成拳,然后举起自己的右手,以同样的姿势,用指腹轻轻触碰他的食指和中指。

应该没记错吧?郁清岭式“友好表达”。

“我也很高兴能遇见你,郁教授。”鹿晓轻声道。

如果不是阴差阳错的应聘,她或许终其一生都不会遇见这些孤独的灵魂。人生没有那么多或许,她遇见了,就没有打算只是路过。

小星在远处开心地喊“小鹿”,鹿晓匆匆跑上前去,刚好错过郁清岭的表情。

她没有看见,就在她的身后,郁清岭呆望着自己的指尖,耳尖忽地红得快要滴血。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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