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美人羹

本文共字，预计阅读时间7分钟

01

战火硝烟乱皇都，血色红光世更迭。

铁锈般的气味窜进她的鼻腔，周围都是倒下一个又一个伤口狰狞不识面目的尸首，宫门前漆黄的石狮子上面覆盖着一层层厚厚的暗沉烟灰，刀剑厮杀的声音好像停下了。

这座皇城，终究也要变了！

阿然是宫里伺候明太妃的侍女，像极了一株生长在冷宫里的无人问津的杂草。

不擅言辞，生性木讷。

才会被分在这荒无人烟的冷宫，才会活得很累。

冷宫中处处枯枝败叶、杂草丛生，角落里潜长着污水养成的枝叶，这地界，想来也是无人愿意来。

可今日阿然才发现，往日里她也曾嫌弃的厌恶的地方，却好像比面前这座奢华明丽的宫殿更令人感到心安。

阿然不知自己为何自己会被带来此处，可她爱惜自己的命自然也不敢反抗，周围那一批批身穿盔甲手持兵器甚至血腥味都没有消散的军队带给了她极大的压迫。

带路的公公走到大门前顿住了脚，示意让她自己推门进去。

阿然发现自己不自觉屏住呼吸，伸开双手推门而入，步子有些轻，只一眼便望见了不远处台阶上那个傲慢的背影。

一盏孤灯，曾点亮万千将士心底的信仰。她认得他，甚至道不清楚，不知为何自己一眼便认出来了。

他是黎徽，曾是皇都鼎鼎大名的战神王爷，他是黎国百年来最英勇的守护神，他用兵如神、其智如妖，他国军队倭寇更是听见他的名字就闻风丧胆、仓皇而逃。

他曾是我们黎国最令老百姓心安的定海神针！

哪怕是并不关心外界的她也曾听闻过他的大名。

可，那只是从前。

现在的他，是举国反叛的逆贼，是谋朝篡位的野心家，是罔顾了无数性命的为政者罢了。

阿然想，她应是怕他的不停出汗的手掌，微微颤抖的身子，还有因为木讷而过分清醒的脑子。

02

“阿然姑娘，不知东西做好了吗？”来人是他身边的大太监，大家都会尊称一句齐公公，声音尖锐却对她透露着一份恭敬。“快了。”这些日子也算得相熟了，阿然讪然一笑，她何德何能受的起？只是默默加快了手上搅拌的动作，一块块鲜红的肉糜，米白的粘连糊状的粥在锅中不停翻滚，冒出一个个微小的气泡。阿然提着赤红色精致的雕花木盒，里面却只乘着一碗肉粥，她跟着齐公公穿过花团锦簇的花园，来来往往的太监宫女都停下对她行礼，称道一声：阿然姑姑好！这宫里都传遍了，她一个卑微的冷宫侍女走运得了新帝的青眼，不仅搬到了新帝的寝宫附近还能日日得见皇上。多大的荣宠啊！可又有谁知：一个只为安睡，一个仅求活命呢。阿然自问手艺不算好，在冷宫待久了也做不来什么精致的吃食，他对她无甚要求，只是让她每天傍晚熬一锅粥。稀疏平常的手艺，阿然相信换个人同样也能做到。不过，她并不想探寻这背后潜藏的秘密，与她而言，只要能活下去就够了。“皇上，粥好了。”已经好些时日，她也大致摸清了他的作息，跟着史册条文一样，一板一眼，从不逾矩。他还在批改奏章，昏黄的灯光映着他有些单薄的侧影，一瞬间他好像脱离了整个世界，有疏离尘土的孤独。阿然想自己应是想多了，权势滔天的陛下怎会如此落寞，甚至显得可怜呢。她轻手轻脚走进殿中，然后静静地立在书案一旁。粥被喝完了，瓷白的冷玉碗里一丝不剩，她刚想告退，不料今日他突然开口问道：“阿然，你有想要的东西吗？”一时间灯光有些恍惚，殿里没有任何声音，蚊虫的翅膀似乎扇过她的耳垂，阿然反应过来刚想下跪请罪便又听见他说：“这世界无论是什么都是会改变的对吗？”他的声音平淡且模糊，似乎是怅惘，卷曲着莫名的悲伤。

“你退下吧。”

03

阿然想：他或许不需要答案，他或许已经知道答案了。她似乎并没有开口的必要。自那日起，他常常问她一些问题，有些很重要很深奥，也有一些毫无理头，不过同样她不需要说话只听着便可。可是，她身上的“荣宠”便不断了，这些在宫里四处传得沸沸扬扬。其貌不扬却心机深沉，还有霍乱君心……阿然不在意这些谣言，她唯一的信念便是好好活着，这些所谓的流言蜚语伤与她如尘埃，无关轻重。也不知怎的，那人没有压下这些不实的言论而是任由着发酵。阿然也照常做好自己的事，并未求助任何人帮忙澄清。只是，渐渐地送来的鲜肉换成了已风干的。这天，阿然来的迟了。快到时间了，今日她该离开了，耳旁突然问话：“腿怎么了？”阿然跪下低头说道：“奴婢犯了错，嘉贵人这才责罚了奴婢。”她似乎听见了他的笑声，“跪了多久？”阿然道：“不久，一个半时辰。”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冉冉的檀香弥漫在殿里，膝盖的伤口还未上药疼痛感从腿上传到脑子里，她也不知今日跪了多久。“那粥可学会熬了？”明明是温润平淡的声音，阿然却莫名感到一股沉重的压力，她的脑子一下子清醒了。“奴婢会了。”“是吗？”他似乎很高兴，抬手示意让阿然起身。他突然站起身来，慢慢靠近了她。“我曾经以为自己过得幸福，信仰并守护我的国家，可是我的世界欺骗了我，我变了，所以偏执地选择摧毁它们，她们曾经虚假的谎言被我戳破，她们对我破口大骂、神情狰狞，那一瞬间真是丑陋得令人作呕，这座皇宫，就是一头吃人的没有理智的野兽，长着血盆大口，会吞噬掉所有人。”说着说着，他一下子埋头大笑了起来，整座宫殿只听得见他凄厉的笑声。“风制得再好的肉干都比不上刚刚割下的鲜肉，是不够好了，所以陛下不该再用了。”阿然感到自己仿佛是一个人在危险的独木桥上行走，一步不慎就可能跌落下暗无天日的万丈深渊、尸骨无存。“所以你……觉得我可怕吗？”她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觉得他说的每一个字都重重敲击在她的心脏上，摄人的压迫感油然而生。“不怕，也不敢怕。”她回答得很诚实，似乎没有经过大脑就脱口而出。他似乎被她的诚实所取悦了，声音顿时平静了下去，“你下去吧，既然那肉不新鲜，明日便换一种吧。”自此日开始，阿然开始真正地站在了他的身边。她知道，那肉是前朝宫庭中他的仇人；她知道，他曾不止一次命悬一线被人追杀；她还知道，他曾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只能靠所谓的仇恨支撑着活下去。不知为何，阿然发现自己慢慢地不怕他了。或许，是因为他们都曾艰难地活着吧。后来，无数人明里暗里打探她到底是如何皇上长久不衰的恩宠的。阿然没有遮掩，直接了当告诉了她们：“我为陛下熬了一锅特别的肉粥。”于是，慢慢地，传言流传至宫外：宫中有女婢，其貌不扬，擅制肉羹，材料单一，极考手艺，甚者，得恩宠二十三年不断，世赋赞誉“美人羹”。